“请问你们真的能完全医好ta吗?”
“请问你们能去除ta的忧郁症吗?”
那天是星期天,所以就算预约排满了,也因为排得有点松,一个小时只需见一个个案,所以等候厅也蛮舒适的,既不拥挤,也不嘈杂。
在亲人和个案抵达我们的中心后,填完登记表格,个案便进入了房间,和心理师会面,而我则在柜台后做自己的事情。
大约是在个案的治疗session进行了将近半小时吧,ta的亲人才和我开始闲聊。
“你们是几时开的?”
“两位心理师做这一行多久了?”
然后就进入正题:
“心理治疗到底是一个怎样的过程?”
“你们是怎样 ‘医’ / ‘治疗’ 病人的?”
然后才问了开头的那两个问题,我也猜测这是问者真正想要了解的,也是 ta 和我开启话题的目的。而我心想,终于来到了正题。
被问的那一瞬间,我稍微呆着了,不是因为我完全不会回答,而是因为这个问题很难向问者透过短短几句话就完全解释好。
而我也明白,有许多人对于心理健康,或心理疾病等等概念,还不完全理解,这不能怪他们。
大家都有责任互相教导,也有义务互相学习。
这需要花上许多时间和力气。对方肯踏出第一步,这也是小小值得庆祝的事,就算问题的出发点来自于身边亲爱的人的不幸,也是个学习的机会。
Ta 的脸上充满质疑,好像依然不可相信心理治疗,单单透过和心理师对话,就能 ‘医好’ 一个人。而当然,也很质疑到底 ta 的亲人目前正在经历的,真的是一个存在的病吗?还是只是装出来的,或者是小题大做?
如果连药物都医不好,更何况吃了那么久都没好转,那说说话就能去除掉这个病?(个案之前吃了很久的药也好像没效果,所以亲人才透过介绍找上我们的中心)
其实心理治疗和辅导,不是在说说话罢了。
如果只是单纯进去房间,和心理师或辅导师发泄发泄发泄90分钟,然后就出来,这当然是有帮助,因为难得找到一个聆听的对象,更何况这些话有可能是从来没对别人说过的,甚至不曾用嘴巴说过,所以自己也是陌生的想法,统统说出来,是治疗的开始,也是更了解自己的第一步。
不过心理治疗,或者更正确来说,心里健康人士的责任,就是启发或加强个案想改变自身生活的意愿(因为其实会找上门来的,多少都想摆脱他们的痛苦,只是或许不知道方式,或没意识到),然后再给予他们正确的方法,也适合他们的方法,来认识自己的情绪和想法。
为什么要认识情绪(或想法)?
就拿愤怒这个情绪做个例子吧。其实很多人都说:“我不能生气,生气是负能量,我要去除这个情绪。” 有些人也曾经咨询过我们,说想要让自己不再伤心,或焦虑,或生气。
其实试想想,如果你不再生气,或者完全失去了生气的这个能力,我们的人生会怎样?
老板对你说:“喂,我把你原本RM4000的薪水拉低成 RM500,你ok吗?”
自己的内心:“诶……. 有股说不上的不舒服,可是做么好像卡住的?我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,怎样反应?RM 4000 变成 RM 500,少了 RM 3500,好像不对,又没有理由降低我,可是我又没有什么反应。就代表没什么好计较的咯?“
对老板的回答:“随便。”
世界上许多的大改革,都是来自于愤怒,或者觉得世界不公,也是这股愤怒推动我们去想要改变。当然愤怒也会带来破坏,如果没受控制的话。
但每一个情绪都有它的用途,也说不上要硬硬把情绪归类为 “正面” 或 “负面”。除非我们任何情况都只以一种情绪面对,比如长期脾气暴躁的人,不管什么情况都发脾气,或患有忧郁症的人,长期都很悲观和缺乏动力去过活,那就可以介入去帮忙。
我们对于情绪和想法的害怕(尤其是强烈的情绪,或者传统归于“负面”的情绪“),是出自于我们对它们的不了解。
这是第一步。也是非常重要的第一步。有了了解,就可以调整,可以改变。
等候厅的空调开得有点大,加上人不多的关系,只有我和个案的亲人在那,所以还蛮冷的。在和 ta 对话,回答 ta 的问题时,我打了几个冷颤,但也尽量隐藏起来。不过因为只有我们两人,而个案也和心理师在另一扇门后的关系,我们也放开心的交谈,没那么害怕被旁人听到。
而在 ta 问我 “请问你们能去除ta的忧郁症吗?” 这道问题时,我停顿了几秒,思索着要怎么以最迅速的方式来把我的信息传达给 ta。
我回想起很多年前自己所经历的一些伤心事,一些令我愤怒不已的事,然后我想象自己所经历的这些事件完全从我的记忆中消失,从我的人生中消失,然后自己再也不会伤心或生气。这样的生活,我会想要吗?难道我们每个人不都多多少少在自己的生活中经历过这样的事情,然后从中成长,吸取教训,变得更明白事理,更有怜悯心吗?从踢到脚趾的小生气,到失去亲人的伤感,每一样事都是难免经历的。虽然当下痛苦,但一件件小事,累积下来,就是一个人生。
“焦虑症,其实就是焦虑的这个情绪放大,然后无差别地以焦虑感面对每一样人事物。同样的,忧郁症,其实就是伤心的情绪放大,然后笼罩我们眼际所看到的一切。如果根治,那我们就失去了伤心的能力,我们要这样做的吗?也有可能做到吗?”
我当下是这样回答的,而 ta 也被突来的电话打断这个对话,和我道了歉,变起身往出口去,开了电动门,往楼下走。走廊回响着 ta 响亮的声音。
如果我们不再为失去的东西哭泣,或失去了哀悼的能力,那还有什么是值得争取的,或值得我们珍惜的?
失去了伤心,我们如何向相信的人求助,如何知道什么时候该伸手,往外,往他人,索取支援,或开始疗愈的过程?
并不是在浪漫化忧郁症,因为它是确实存在,放置不管,也是伤害的来源,但如果有一天我们能从忧郁症患者身上永远地割除忧郁的来源,连根拔起,这个选择值得吗?
我也不知道。
个案的亲人慢慢上楼,在按了门铃后,我开电动门让 ta 近来。进来后,ta 坐在沙发上玩电话,刚才的话题凭空消失,没有了结。双方也失去了接那个话题的动力和意愿,于是我继续用电脑做事,ta 用电话做事,直到一个小时后个案从房里走出,付了钱,收拾东西,离开。
而那道问题依然缠绕在脑海,回响,散播,盘旋在所有患有心理疾病的人,所有他们的亲人,和亲人的亲人,友人,以及陌生人的身上,像我这样,透过90分钟,不小心窥视进一面窗口,暂时性的偷听以及观察到他们人生,他们想法,一些残留且深刻的小片段。
我是Jason, MY心理学咨商中心运营经理,
与你一起,从心出发。